8
我伸手,牵住了她的手。
缱绻地捻了捻。
“会。”
“贺清月,我到现在还是很爱你。”
她垂下头,目光没有焦点,仿佛穿透了时光。
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逼仄漏雨的棚屋里,并肩分吃一个冷盒饭的年轻情侣。男孩浑身湿透却眼神灼亮,也是像现在这样牵住她的手。
“贺清月,我们以后会过上好日子的。”
阳光有些刺眼,一滴泪从眼角滑落,滴在我的手背上。
我视若无睹,变魔术一样从虚空中。
抓出一只鲜艳的玫瑰。
“刚在一起那年,你只是个替别人看场子的马仔。仇家上门,你在情人节那天被人追杀的鲜血淋漓。”
“我都快吓疯了。看着你的伤口,哭的上气不接下气。”
“你倒好,怀里还揣着只给我的红玫瑰,花瓣都沾着血。”
贺清月轻笑了一声,接过玫瑰花同我一起回忆。
“扁头追了我三条街。路过花店的时候,我想起今天是情人节。”
“趁着我拿花的功夫,他砍上我的胳膊。我匆匆忙忙地跑,脑海里还在庆幸。还好手稳,要是抓松了。”
“花就脏了。”
远处的孟卓也朝我点了点手表。
示意时间差不多了。
我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浮灰。
“贺清月,我该走了。”
“有时间,下次再来看你。”
风扬起我额间的碎发,就像当初她在腌臜的九龙城里第一次遇见我。
为着一个侧脸。
跟着我走了一路。
“等等!”
贺清月喊住了我。
我回头,轮椅上的女人露出大笑。青涩稚嫩的表情恍若十年前。
“晨宇,街头电影院的《英雄本色》重映了。”
“你肯唔肯同我一齐睇啊?”
我点点头,朝他摆了摆手。
“好,我等紧你嚟接我。”
贺清月的嘴角挂着浅笑,目送着我走远。
“诶,我是深水埗区鸭寮街的贺清月,你要记得我!”
我回头,最后看了她一眼。
抬步走远。
深夜,我的书房里亮着一张孤灯。
电话铃声突兀地划破寂静,孟卓也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。
“宋总,刚收到消息。”
“贺清月自杀了。”
房间里只剩下电脑轻微的嗡鸣和自己几乎停滞的呼吸声。没有快感,也没有悲伤,而是一种巨大的空洞和不真实感淹没了我。
好像许多年前,那个还没有被野心和猜忌彻底吞噬的夜晚。
贺清月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,把她窝在我的颈窝里,含糊不清地说道:
“晨宇,那天我要是死到临头了。”
“一定选个不难看的死法。”
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。
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,骂她呸呸呸,发神经。
“知道了。”
“葬礼按原定的来。”
贺清月的葬礼很简单,甚至称得上是冷情。墓园里,贺清月的遗像镶嵌在墓碑上。我挑的,是她年少时锋利的模样。
宽檐黑帽垂下薄纱。
当初为了方便公司经营操作,我和贺清月没领证。
我还是以未亡人的身份自诩,主持着这场简陋的仪式。
脏乱的后巷,她护着我从逃出生天,让我别怕。她第一次拥有自己场子那天,抱着我在破旧的舞池里不顾音乐地胡乱转圈。结婚那天,她带着我的手描摹着胸口的纹身。
那里纹着我的名字。
我抬手,摸上冰冷的墓碑。
孟卓也走近,盒子里放着一只干枯的玫瑰花。
“护工说,她走的时候,手里一直抓着这个。”
嘭。
我轻声合上盖子。
“放在我的书房吧。”
落雨了。
细雨落在我的黑纱和肩头,我浑然不觉。
我上了车,车门关上。我摘下帽子。露出毫无表情的脸。
对着副驾的孟卓也,平静吩咐:
“回公司。”
“下午的会议,照常。”
其实贺清月不知道。
为了能在九龙城遇见她,那条路我“恰巧”走过无数遍。
我宋晨宇心比天高,爱不算什么。
只遗憾,不后悔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