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章
刀锋裹挟着森然的寒意,在秋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,直直劈向我的面门!
陆辰已经彻底疯了。
他猩红的眼睛里,只有倒在血泊中的白若云,和他那未出世的“孩子”。他将所有的恨意,都归结到了我的身上,想要用我的命,来祭奠他的“爱情”。
周围的百姓发出惊恐的尖叫,张敬和几位官员也脸色大变,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。
然而,我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,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惊慌。
就在那刀锋距离我的额头不足三寸之时。
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现,只听“铛”的一声脆响,火星四溅。
外公派给我护卫,不知何时已经挡在我身前,他仅用两根手指,就稳稳地夹住了陆辰势大力沉的一刀,那锋利的刀刃,在他指间,动弹不得。
“世子当众行凶,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家眷,拿下!”护卫的声音没有一丝感情。
他手腕一抖,陆辰手中的长刀便被震飞,同时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。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陆-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整个人狼狈地跪倒在地,膝盖骨已然碎裂。
而我,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我好整以暇地看向那被眼前变故惊得愣住,还未来得及离去的王院判,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“关切”。
“王院判,您也看到了。”
“外公特意命您来为白姑娘‘好好’安胎,可不能让她和她肚子里的‘陆家骨肉’,出半点差池啊。这要是真的一尸两命,我们伯爵府,可就摊上大事了。”
我故意将“陆家骨肉”和“伯爵府”几个字咬得极重。
王院判是何等的人精,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。他脸色一沉,立刻上前,在众目睽睽之下,不顾白若云微弱的挣扎,开始为她诊脉。
陆辰还想叫骂,却被张敬身后的官差死死按在地上,嘴里塞了破布,只能发出“呜呜”的绝望声响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庭院里静得落针可闻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王院判那越来越凝重,越来越古怪的脸上。
他收回手,脸色变得异常复杂,像是震惊,又像是鄙夷,还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愤怒。
他站起身,没有理会陆辰焦急询问的目光,而是转向我,又看了看铁面无私的张敬,最后,他深吸一口气,用一种足以让全场听见的音量,一字一顿地,说出了一段让所有人天灵盖都为之炸裂的话。
“这位姑娘脉象滑而急,确有动胎气和滑胎之兆,裙下见红,也非虚假。”
众人听到这里,都以为是沈晚暗中动了手脚。
王院判却紧接着道:“但这滑胎之兆,并非外力所致,更非惊吓所起。”
“恰恰相反,老夫从她的脉象和气息中,诊出了一味禁药的残余。此药名为‘落胎散’,服用后半个时辰内,若有剧烈动作,便会引发小产之兆,血流不止,神仙难救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炬地盯着躺在地上,脸色已经变成死灰的白若云。
“而这药,看药性残留的程度,是她自己,在一个时辰前,亲手服下的。”
此言一出,全场死寂!
自己服下落胎药,再嫁祸于我?好一招毒辣的苦肉计!
然而,这还不是最惊悚的。
王院判接下来的话,才像是真正的重磅炸弹,将整个永安伯爵府最后的遮羞布,炸得粉碎。
他抚了抚花白的胡须,眼中带着一丝解剖般的审视,冷冷地道:
“而且,老夫还有一事不明。方才老夫为这位姑娘诊脉时,反复探查,发现其胎像虽然浮动,但根基尚浅,其大小……最多,不过三月而已。”
“一个三月大的胎儿,是如何伪装出五月大的样子的?这其中的缘由,恐怕只有白姑娘自己,和让她怀上这个孩子的男人,才知道了。”
“但老夫可以肯定的是,”王院D判的目光,猛地转向跪在地上,已经彻底懵掉的陆辰,一字一句,如同宣判。
“以这胎儿的月份推算,受孕之时,伯爵世子你……正在离京千里之外的江南,参加秋闱!”
6章
王院判的最后一句话,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,在死寂的庭院中轰然炸响!
受孕之时,陆辰远在江南参加秋闱!
这意味着什么?
这意味着,白若云肚子里的孩子……根本就不是陆辰的!
这个惊天动地的真相,比白若云自导自演苦肉计还要令人震撼一万倍!
陆辰抱着白若云的手,瞬间僵住。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,那双赤红的眼睛,难以置信地低下头,死死盯着怀中那个梨花带雨、楚楚可怜的女人,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怀疑、惊恐和极致的荒谬。
婆母周氏更是如遭雷击,刚刚才缓过一口气,听到这话,伸手指着王院判,嘴唇哆嗦着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竟是急火攻心,又一次晕了过去。
而白若云,在听到“最多三月”和“江南秋闱”这两个关键词时,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惨白如纸,连流血的伤口都仿佛忘记了疼痛。
“不……不是的!不是的!”
她猛地回过神,疯了似的挣扎起来,死死抓住陆辰的衣袖,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声嘶力竭地尖叫:“辰哥哥,你信我!你千万要信我!是他在胡说!是沈晚!一定是沈晚这个毒妇收买了他,让他来污蔑我!”
“我怎么会伤害我们的孩子!这孩子就是你的啊辰哥哥!你忘了吗?就是你从江南回来的那天晚上……就是那天晚上啊!”她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,声泪俱下。
可惜,在场的都不是傻子。
我上前一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入骨的弧度。
“白若云,王院判乃太医院之首,御医典范,一生救人无数,他的诊断,难道还能有假?”
“我倒想替陆辰问问你,”我故意转向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,声音不大,却字字诛心,“你究竟是多大的胆子,多狠的心,才能让你对自己腹中不知是谁的孽种,下此毒手,就为了栽赃陷害于我?”
“你又是如何瞒天过海,让一个三月大的胎儿,显出五月大的胎相?让陆辰心甘情愿地为你遮风挡雨,为你逼迫发妻,为你……戴上这顶全京城都看得见的绿帽子?”
我的声音清清冷冷,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淬毒的锥子,狠狠扎进陆辰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里。
他不是出轨,他是被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!一个替别人养孩子的接盘侠!
“你还看不明白吗,陆辰?”我怜悯地看着他,“她根本不是要安安稳稳地生下这个孩子,她是要用这个孩子的‘死’,来为你铺平接她上位的路啊!”
“只要这孩子‘意外’没了,罪名栽赃到我头上,我便成了谋害夫君子嗣的‘毒妇’,轻则一封休书扫地出门,重则送官查办,性命不保!”
“到那时,我这个‘外公是首辅’的正妻没了,她这个为你‘痛失爱子’、楚楚可怜的表妹,便能顺理成章地被你扶正。好一招一石二鸟、借种上位的毒计!”
我的话,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,将白若云那点恶毒而卑劣的心思,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,剖析得淋漓尽致,鲜血淋漓。
陆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,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铁青,又从铁青变成了死灰。
他看着怀里还在不停辩解“不是我”的白若云,眼中的信任与爱恋,终于在一瞬间,一寸寸地崩塌、碎裂,化为齑粉。
“若云……她说的是……真的吗?”他艰难地开口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。
“辰哥哥!”白若云彻底崩溃了,哭得肝肠寸断,“你怎么能不信我,去信这个贱人!我们的孩子……我们的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啊!你快救救我们的孩子!”
一直沉默的王院判,此刻仿佛是嫌场面还不够乱,抚了抚花白的胡须,冷冷地补上了最后一刀。
“胎儿月份,乃医家之本,绝无错判之可能。除非……除非这位白姑娘,怀的是哪吒,能在腹中随意变化大小。”
这句带着浓浓讽刺的话,彻底断了陆辰所有的念想和侥幸。
不是我,王院判不会错,那就只能是白若云自己!
他猛地甩开白若云的手,像是碰到了什么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一样,连连后退了好几步,任由她摔在冰冷的血泊里。
那眼神,是彻骨的失望,是信念崩塌的茫然,更是被人当成傻子愚弄了几个月的愤怒与羞辱!
“够了!”户部侍郎张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,显然是看腻了这场拙劣而肮脏的闹剧。
“来人,将这位自导自演的白姑娘,带回她的院子‘好生休养’!没有我的命令,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!也别让她死了,留着她这条命,本官还有用!”
“至于清点嫁妆,继续!”
“是!”两个如狼似虎的官差立刻上前,无视白若愈“辰哥哥救我”、“我肚子里真的是你的孩子”的凄厉哭喊,将她半拖半架地弄了回去。
庭院里,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,和跪在地上,失魂落魄,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陆辰。
7章
那场拙劣而恶毒的闹剧,在白若云凄厉的哭喊声中被强行画上了句号。
户部侍郎张敬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,他只是冷漠地一挥手,示意清算继续。
我拿着那本厚厚的嫁妆册子,走在了最前面。
这一次,我的每一步,都像踩在陆辰和周氏的心尖上,让他们痛不欲生。
我停在了婆母周氏那间奢华的卧房门口。
“打开。”
两个官差毫不犹豫,一脚踹开了那扇雕着繁复花纹的木门。
我径直走到里间,指着一架雕着百鸟朝凤的紫檀木嵌八宝玉石屏风,声音清冷。
“这架屏风,是我母亲当年最爱的嫁G妆之一,取‘百年好合’之意,由宫中造办处的老师傅亲手打造,估值五千两黄金。”
我转头看向被丫鬟扶着,脸色惨白的周氏,笑了,“婆母前几日还在王夫人的寿宴上炫耀,说这是陆家祖上传下的宝贝,世代相传,不是吗?”
周氏的嘴唇哆嗦着,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架她用来在贵妇圈里撑门面、炫耀身份的屏风,被四个官差小心翼翼地抬了出去,那感觉,像是从她身上活生生地割下了一块肉。
“还有她妆台上那个用整块羊脂白玉雕琢的盒子,里面是我陪嫁的一整套东海异色珍珠头面,颗颗都有龙眼大小,估值一千二百两黄金。”
“墙角那个元青花缠枝牡丹纹大罐,前朝孤品,有价无市,保守估-值-三-千-两-黄-金。”
我每报出一个名字,周氏的脸就更白一分。
那些被她理直气壮据为己有,用来装点门面、赏赐下人的宝贝,一件件被登记在册,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搬空。
她的卧房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变得空空荡荡,家徒四壁,只剩下最普通的桌椅床榻,显得无比寒酸可笑。
接着,是陆辰的书房。
他曾引以为傲的满墙名家书画,此刻在他看来,却像是一张张催命符。
我走到他的书案前,拿起那方他视若珍宝的端砚,对着阳光看了看,语气平淡:“这方‘子母砚’,是我爹从一位前朝大儒的后人手中,花了重金求来,给我压箱底的。上个月,夫君不是还与我说,要将此砚送给你的恩师,吏部李侍郎,为你谋一个外放的好前程吗?”
陆辰的身体猛地一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
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,立刻传来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抽气声。
用妻子的嫁妆去打点上司,谋求晋升,这是读书人最不齿的行径!是吃软饭!
他的脸,火辣辣地疼,比膝盖的断骨之痛,更让他难以忍受。
然而,我的清算,还远远没有结束。
我绕着他走了一圈,目光最终落在他身上那件月白色暗纹锦袍上,那料子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“夫君身上这件袍子,料子是江南织造局进贡的云锦,我出嫁时,嫁妆里一共带了三十匹。”
我的目光又转向一旁几乎要昏厥过去的周氏。
“婆母身上这件秋香色绣金线褙子,用的是早已失传的苏绣双面绣的技法,出自我的陪嫁绣娘之手,光是绣娘一年的工钱,就值三百两白银。”
此言一出,满场哗然!
所有人的目光,都像刀子一样,毫不留情地刮在陆辰母子身上。
侵占儿媳的死物嫁妆也就罢了,竟连穿在身上的衣服,都是从儿媳的嫁妆里出的!
这已经不是贪婪,这是无耻!是把别人的脸皮活生生剥下来,贴在自己的脸上!
陆辰那点可怜的、摇摇欲坠的自尊心,在这一刻,被我彻底踩在了脚下,碾得粉碎。
他下意识地想脱下这件象征着耻辱的衣服,可脱了这件,里面还有什么能见人?这三年来,他几乎所有的体面衣物,都是用我的嫁妆料子做的!
户部侍郎张敬冷冷地开口了,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。
“来人,在庭中备两面屏风。”
“请伯爵夫人和伯爵世子,换下沈大小姐的衣物。”
“我们清点的,是一针一线,都不能少。”
这是极致的羞辱。
这是要让他们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,承认自己是连一件体面衣服都穿不起,需要靠偷窃儿媳嫁妆度日的窃贼!
周氏再也撑不住,两眼一翻,这一次,是直挺挺地晕了过去。
可惜,没人理会。
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,面无表情地将她拖到了屏风后,很快,那件还算体面的秋香色褙子,就被嫌恶地扔了出来。
陆辰僵在原地,双拳紧握,指甲深陷入掌心,血从指缝缓缓渗出,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。
他,永安伯爵府的世子,未来的伯爵,一个自诩才高八斗、前途无量的读书人,今日,却要被当众……扒光。
8章
陆辰最终还是被两个官差强行架到了屏风之后。
他没有反抗,或者说,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和意志。
当那件月白色的云锦长袍,连同里面质地精良的中衣,都被一件件从屏风后扔出来时,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神魂碎裂的声音。
他就那么赤着上身,穿着一条单薄的亵裤,僵硬地站在屏风之后,不敢走出来一步。
秋风萧瑟,卷起他脚边的落叶,也卷走了他身为永安伯爵府世子最后的一丝尊严和体面。
他不敢面对外面那成百上千道鄙夷、嘲讽、幸灾乐祸的目光。
他眼睁睁看着那些穿着官服的人,如同蝗虫过境,将这座他引以为傲,承载着他所有荣耀和梦想的府邸,一件件搬空。
他书房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,被贴上封条,登记造册。
他母亲卧房里那些华丽精致的摆设,被小心翼翼地抬出,露出了墙壁上因为常年遮挡而显得格外斑驳的印记。
整个伯爵府,像一个被残忍掏空了内脏的巨人,只剩下了一个空洞、破败而又可笑的躯壳。
而我,沈晚,正坐在一张临时从库房里搬出来的太师椅上,手边是外公府里的林伯亲自送来的、还冒着热气的雨前龙井,悠闲地像是在看一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戏。
户部侍郎张敬手中的算盘,打得噼啪作响,那清脆的声音,在死寂的伯爵府中,如同催命的丧钟。
每一声,都让陆辰的心,向着无底的深渊,再沉下一分。
终于,张敬停下了手。
他拿着一本厚得吓人的账单,走到了瘫软在地、人事不省的周氏,和面如死灰、眼神空洞的陆辰面前。
“清点完毕。”张敬的声音冰冷无情,不带一丝温度。
“沈大小D姐当年嫁入伯爵府,嫁妆共计一百二十八抬,现已寻回九十六抬,皆已登记在册。”
“其余三十二抬,或被伯爵府私下变卖,或被恶意损毁,或被伯爵府私下赠人,无法寻回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同两把冰刀,狠狠地剜过陆辰母子。
“按照首辅大人的意思,也是按照我大业朝的律法,侵占发妻嫁妆者,需按双倍市价赔偿。”
“另,这三年来,沈大小D姐嫁妆中的各项古玩珍宝字画,因伯爵府保管不善,多有折损,其折损价值,亦需照价赔偿。”
“零零总总,全部算下来……”
张敬翻到了账本的最后一页,缓缓地,一字一顿地,念出了一个让陆辰魂飞魄散,肝胆俱裂的数字。
“永安伯爵府,共需赔偿沈大小姐,白银……二十七万四千六百两。”
轰——!
陆辰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,耳边是轰鸣的巨响。
二十七万两!
把整个永安伯爵府连同他们陆家祖坟一起卖了,都凑不齐这个数目的零头!
这是要让陆家,彻底倾家荡产,背上永生永世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!
周氏被丫鬟掐了半天人中,悠悠转醒,刚好听到这个数字,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响,竟是急火攻心,又一次晕了过去,这一次,嘴角还溢出了一丝鲜血。
张敬看着已经彻底傻掉的陆辰,冷笑一声,毫不留情地补上了最后一击。
“另外,伯爵世子陆辰,以妻家财物行贿上官,意图钻营,此事,本部会如实整理卷宗,上报吏部与都察院。”
“至于伯爵世子你的功名和前程,还能不能保得住,就看吏部和都察院的大人们,会如何裁决了。”
完了。
这一次,是真的完了。
不仅仅是倾家荡产,他寒窗苦读十余载换来的功名,他赖以为生的前程,他所有的骄傲和未来,也都要在今天,被毁于一旦!
陆辰再也支撑不住,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,跪倒在地。
他终于抬起头,越过人群,看向那个悠闲品茶,仿佛置身事外的我。
他的眼中,不再有厌弃,不再有高傲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濒临崩溃的绝望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想求饶,想忏悔,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狠。
我却缓缓站起了身,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。
我弯下腰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说道:“陆辰,你以为这就结束了?”
我看着他瞬间瞪大的、充满恐惧的眼睛,笑了,笑得残忍又快意。
“不。”
“这,才只是开始。”
“很快,你就会发现,失去功名前程,负债累累,都只是开胃小菜而已。”
“真正让你绝望的,生不如死的日子,还在后头呢。”
说完,我不再看他那张已经彻底失去血色的脸,转身对张敬道:“张大人,今日辛苦了。”
“这伯爵府,乌烟瘴气的,我是一刻也不想多待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我的目光,扫过这座已经变得空荡荡、如同废墟的府邸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。
“我听说,这永安伯爵府的宅子,是前朝一位王爷的故居,风水极好,位置也是京城一绝。”
“如今陆家欠我二十七万两,怕是没钱住了。”
“不如,我大发慈悲,把它买下来吧。”
9章
我的话,像是一块巨石,投入了死水般的伯爵府,激起了陆辰眼中最后一点求生的涟…涟漪。
卖掉宅子!
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活路!
尽管这意味着将祖宗传下来的基业拱手让人,是奇耻大辱,但比起背负二十七万两的巨额债务,被官府追逼,全家下狱,沦为京城最低贱的囚犯,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。
“卖!我卖!”
陆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也顾不上膝盖的剧痛,连滚带爬地跪行到我面前,卑微地仰视着我,那姿态,比街边的乞丐还要不堪,“沈晚……不,夫人!求您大发慈悲,买下它!价格……价格一切都好商量!”
我笑了。
我走到他面前,缓缓伸出两根手指,轻描淡写地道。
“两万两。”
陆辰脸上的希冀瞬间凝固,他失声尖叫起来:“两万两?!这宅子,连地带府,市价至少是八万两!你这是趁火打劫!”
“是吗?”我环视着这空空如也,只剩下梁柱和空墙,如同被洗劫过一遍的府邸,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“如今它在我眼里,连两万两都不值。”
“我出价买下它,不过是可怜你,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,给你和你的家人留一条活路罢了。”
“你若是不卖,”我话锋一转,声音里带上了森然的威胁,“张大人会立刻将你们全家下狱,查封此地,公开拍卖。到那时,你猜,整个京城,有谁敢和首辅大人的外孙女抢东西?”
我的话,字字诛心。
陆辰彻底瘫软在地,面如死灰。
是啊,我若是不买,根本没有人敢买。这座宅子,最终只会被官府以一个更低廉的价格,甚至是以抵债的形式,直接划归到我的名下。
而他们一家,将会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,度过屈辱的余生。
“我……我卖……”
他从牙缝里,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两个字,每一个字,都带着血和泪,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不甘。
周氏在屏风后听到这个价格,再也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,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,彻底晕死过去。
这一次,是真的晕了,连王院判都懒得再多看一眼,只是摇了摇头,叹了口气。
张敬效率极高,当场就命人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伯爵陆秉德那里,取来了房契和地契,逼着手脚发软、浑身颤抖的陆辰画了押,按了手印。
白纸黑字,这座承载了永安伯爵府百年荣光的百年老宅,从此,姓沈。
我拿着那份还带着陆辰指印上血污的房契,走到了府门口,对着外面成百上千,把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,朗声宣布。
“从今日起,此地,不再是永安伯爵府。”
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我,等着我说出这座宅邸的新名字。
陆辰也抬起头,眼中带着一丝残存的好奇和无尽的屈辱,他想知道,我会如何用这座宅子,来继续羞辱他。
我微微一笑,声音清越,传遍了整条长街,也清晰地传入了京城每一个角落。
“此地,将改名为‘警世园’。”
“我将散尽千金,邀请京城最好的说书先生和戏班子,入驻此园,每日开讲,茶水点心,一概免费。”
“讲的,便是那永安伯爵府,如何忘恩负义,如何贪图富贵,如何为谋夺发妻百万嫁妆,与人珠胎暗结,行那鸠占鹊巢的无耻之事,最终落得个家财散尽,沦为京城最大笑柄的……故事。”
“我要这京城里的每一个人,都知道,何为背信弃义,何为引狼入室,何为……自食恶果!”
轰!
人群瞬间炸开了锅!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,又看神人的眼神看着我。
太狠了!
这简直比杀了陆家满门还要狠毒一万倍!
这是要把陆辰和他整个家族的耻辱,用最生动的方式,永远刻在京城的历史上,日日传唱,年年诉说,让他们永生永世,都活在这片阴影之下,不得翻身!
陆辰的眼睛瞬间瞪得血红,布满了血丝,他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,似乎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直勾勾地看着我,看着我脸上那灿烂而残忍的笑容,一口心头血猛地喷了出来,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彻底人事不省。
他被我这最后一击,这诛心之计,彻底击垮了。
然而,就在众人以为这场大戏即将落幕之时,长街的尽头,再次传来了一阵比刚才首辅仪仗更为喧嚣,甚至带着喜庆的锣鼓声。
一支更为庞大,更为豪奢,简直闪烁着金光的队伍,正浩浩荡荡而来。
那队伍前头,高举着一杆用金线绣着一个巨大“沈”字的大旗,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旗帜下,一个我以为早已葬身鱼腹,却比记忆中更加意气风发,更加神采飞扬的身影,翻身下马。
他身着万金难求的异域锦袍,腰间玉带上镶嵌的宝石比鸽子蛋还大,身后跟着的,是上百名抬着沉甸甸金丝楠木大箱的精壮护卫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我,那张被南海的风霜雕刻得愈发硬朗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爽朗至极的笑容,声音洪亮如钟。
“女儿!”
“爹回来了!”
10章
我爹沈万金,就这么在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,用一种堪称惊天动地,闪瞎人眼的方式,回来了。
他身后那上百口密不透风的金丝楠木大箱,被护卫们“哐当”一声重重地放在地上,其中一口因为用力过猛,箱盖直接被震开了一条缝。
一条条,一锭锭的金条,从缝隙里泄露出来,在秋日的阳光下,闪烁着几乎能亮瞎人眼的光芒。
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倒吸凉气的声音,那声音此起彼伏,汇成了一片惊涛骇浪。
刚刚被我气到吐血晕厥的陆辰,被这巨大的声响震得悠悠转醒,他迷茫地睁开眼,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那刺目的、满溢出来的金色光芒。
他那张本已惨白如纸的脸,在看到那箱金子时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,随即又褪得毫无血色,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爹,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,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“啊……啊……”声。
他不是在看一个人,他是在看一座他亲手推开,如今却再也无法靠近,永远失去了的金山!
“爹!”我压下心中的狂喜和激动,快步走到他面前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我爹一把将我揽入怀中,大手在我背上重重拍了两下,声音里满是后怕和庆幸:“好女儿,爹就知道你福大命大,一定没事!”
他松开我,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,确认我毫发无伤,目光才扫到周围这诡异的场面,和他脚边那口吐鲜血、不省人事的陆辰,以及被官差按在地上的陆家人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我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,“这帮穿得人模狗样的小子是谁?敢欺负我沈万金的女儿!”
他一撸袖子,露出古铜色结实的小臂,就准备亲自上前给已经断了一条腿的陆辰再补上两脚。
“爹,”我拉住了他,用最快的速度将刚刚发生的一切,包括我买下宅子,要建“警世园”的计划,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。
我本以为,我爹会觉得此举过于狠辣,有伤天和。
谁知他听完,非但没有半分不忍,反而一拍大腿,兴奋得满脸放光!
“警世园?好!这个名字起得好!”
“不愧是我沈万金的种!有仇必报,杀人诛心!干得漂亮!”
他大手一挥,指着身后那上百口大箱,豪气干云地对全场宣布道:“光说书怎么够劲!排场必须得大!我沈家的女儿,受了委屈,这口气,就得用金子来出!”
“这破宅子,拆了!给它从里到外用金子和白玉重新修一遍!园子里,不种花,不种草,就给它种一棵纯金打造的摇钱树!”
“请全京城最好的戏班子,把这陆家的丑事给我编成戏,天天唱!连唱三年不重样!”
“所有来看戏听书的,不但茶水点心免费,出门的时候,每人还发一个二两重的银锞子!”
“我沈万金的钱,就算是扔水里听响,也绝不便宜了这帮忘恩负义的白眼狼!”
“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,欺负我沈晚的下场是什么!要让这陆家,就算逃到天涯海角,都逃不开这耻辱的烙印!”
我爹这番话,没有半分遮掩,声音洪亮,传遍了长街内外,也如同一记记重锤,狠狠砸在刚刚清醒的陆辰心上。
用金子修园子,种金子做的树,看戏还发银子……
这种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奢靡与豪富,本该是他的。
他喉咙里发出“咯”的一声怪响,两眼一翻,这一次,是真真正正地被气到心脉俱断,彻底晕死过去,人事不知。
我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,仿佛那只是一只碍眼的蝼蚁。
他拉着我的手,另一只手指着那群早已吓傻的陆家人,对我外公林问天道:“岳父大人,这群杂碎,可不能让他们跑了,不然我这警世园的戏,就没主角了。”
外公抚须一笑,眼中满是赞许:“亲家放心,老夫已传令京兆府,他们一家,终身不得离开京城半步。”
终身不得离开京城。
这意味着,他们将被永远困在这座充满了他们耻辱记忆的城市里,日日夜夜,听着自己的丑事被编成歌谣传唱,看着自己的祖宅变成一个羞辱自己的笑园。
这比杀了他们,要残忍一万倍。
半年后,“警世园”落成。
开园那日,全京城万人空巷,我爹豪掷万金,在园中摆下流水席,宴请全城百姓三天三夜。
园中最中央,果真立着一棵三丈高,用赤足黄金打造的摇钱树,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金元宝和珠宝,在阳光下璀璨夺目,比传说中的仙境瑶池还要奢靡。
陆家的故事被编成了京城最火的剧目《金龟婿梦碎警世园》,日日上演,场场爆满。
而陆家,也彻底成了一个传说。
据说伯爵陆秉德被革去爵位后,变卖了最后一点家当,才勉强在贫民窟租了个院子,终日以泪洗面,很快就抑郁而终。
周氏疯了,总是在街上追着人说自己是首辅的亲家母,最终在一个雪夜,被乞丐抢走了最后的棉衣,活活冻死在了“警世园”的墙角。
白若云的孩子到底没保住,被休弃后,据说被真正的孩子父亲——一个好赌的远房表哥卖进了最低等的窑子里,下场凄惨,无人问津。
至于陆辰,他没死,也没疯,腿也瘸了。
他成了“警世园”门口的一个乞丐,每日看着人来人往,听着园子里传出的,关于自己的唱词和满场的哄笑,靠着客人们看完戏出来,随手打赏的银锞子苟活。
有人好奇问他后不后悔。
他只是痴痴地笑着,伸出肮脏的手,指着园子里那棵金光闪闪的摇钱树,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。
“那是我的……那本来,都是我的……”
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,我坐在“警世园”最高处的揽月阁里,身旁是我爹和我外公,我们品着南海进贡的绝品香茗,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。
我的人生,在挣脱那个名为“永安伯爵府”的泥潭之后,终于迎来了真正的海阔天空。
至于那个跪在尘埃里,活在无尽悔恨中的前夫?
他和他那腐朽的家族,早已是我生命画卷上,被风吹散的,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。
从此,江湖上,少了一个在内宅中怨怼消磨的伯爵夫人。
多了一个,坐拥金山银山,背靠当朝首辅,活得比谁都潇洒恣意,名动京城的,沈家大小姐。

